“不認識。”

“哢嘣”, 紀明越好像聽見什麽碎了的聲音, 不過回頭去找, 只看見林風走遠的背影，什麽也沒發現。

“算了。”他轉回頭來，繼續和豆豆吃飯, 看豆豆吃得滿嘴是油，抽了一張紙巾，按著他的小臉蛋給擦幹凈。

而張萌那邊, 她和那幾個流裏流氣的青年在門口說了幾句話, 聽見店長在後廚叫她，便轉身進了店裏, 那幾個青年也跟著走了進來，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, 正好坐在了紀明越座位的隔壁。

他們有的把腿搭在桌面上，有的拿出煙開始抽, 被店裏的其他服務生制止以後，不爽地“嘖”了一聲，掐滅了煙, 依舊把煙夾在手指中間, 和同伴高談闊論起來——

“那個黃xx真tm能裝，跟老子搶女人，我叫了十幾個人到他面前一站，馬上就認慫了！”

“陳xx也是太騷了，看見男的就挪不動步, 幸好現在孫哥不要她了！”

“那是，張萌不比陳xx漂亮多了，就是特麽的有點傲……”

“人家說了，現在身上背著處分，不想跟你們這些混子談戀愛，容易影響她，她還要畢業證，哈哈哈！”

“背處分不好好回去上課跑這兒來打工？裝唄，想吊著孫哥，孫哥想泡的妞，還沒有泡不著的！”

“備不住她惦記著別的小白臉呢，待會兒我就問問她，看誰敢出來跟我裝……”

幾個人的大嗓門吵得人耳朵疼，周圍吃飯的人紛紛皺起眉頭看向他們，而他們視若無睹，依然我行我素。

豆豆擡起頭，脆生生地問紀明越：“哥哥，這些人是……地痞流氓嗎？”

“地痞流氓”這個詞對他來說，屬於比較高級的詞匯，用出來的時候，還糾結了一下，不過他話音一落，周圍人就默契地哄笑起來，把“深表認同”的目光投到他們身上。

那個領頭的紅毛被稱作“孫哥”，他處在眾人嘲笑的中心，臉上紅一陣青一陣，惡狠狠地盯著豆豆看，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發作，紀明越回頭說了一句：“童言無忌。”

既然是混社會的大哥，跟孩子計較什麽？“孫哥”一把抓起旁邊的薯條，不得不硬生生把那股氣憋了回去。

冷飲店最忙的時間也就客流最多的那一陣，沒幾分鐘，張萌又從後廚出來了，她往這邊走的時候，“孫哥”欠了欠身，都打算站起來了，結果張萌目不斜視地、直接越過他們，走到了紀明越這邊來。

“那邊有專門的幼兒活動區，滑梯、泡泡球各種都有，要帶他過去玩嗎？”張萌笑道，“孩子也挺多的，他說不定能找到玩得來的。”

“想去看看嗎？”紀明越低頭問豆豆。

豆豆興許是也察覺到了後桌人不友善的目光，點了點頭：“吃完這個蛋撻我就去！”

“行。”紀明越一邊答應，一邊從兜裏抽出一百塊、給張萌塞到了手裏，“不用請客，你賺錢也不容易。”

張萌柳眉一豎，把錢又塞了回去：“再不容易，一頓飯我還請得起。咱們快點兒，我帶你們去，一會兒那邊人更多了。”

紀明越不想和她來回推拒，便沒堅持，而且他沒急著走，就是還有問題想問她：“那個，林風也在你們這兒打工嗎？”

“什麽？誰？”張萌剛回頭看了一眼“孫哥”，沒太聽清紀明越的話。

豆豆已經三兩口吃完了蛋撻，跳下椅子，過來拉紀明越的衣角，紀明越拉住他的小手，邊走邊道：“林風，他是你們這兒的嗎？我剛才看見他了。”

“哦，他啊，咱們校草大人？”張萌說，“他不在我們這兒打工，他是跟老板認識，好像是幫老板咨詢股票債券什麽的，還合作投資？我也不太懂。就是之前他來過一回，正好趕上店裏忙的時候，順手幫了下忙，結果好多小姑娘因為他買了好多東西，就為了能多看他幾眼。”

她攤了攤手，繼續道：“那以後，老板就經常求著他過來幫忙，給開的時薪可高了，還不用穿制服。”她幽幽嘆口氣，“現在男人長得帥，可比女生有優勢多了。”

“那他……就是中午特別忙的時候過來幫一下忙？其他時候不來的嗎？”紀明越問道。

“嗯。”張萌回頭張望了一眼，說道，“怪了，按理說他以前這個點就該走了，這會兒居然還在。”

紀明越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，發現林風正在給靠窗的一桌客人送餐。下午的陽光灑在他身上，映得身形高大頎長，在紀明越看過去的瞬間，他也有感應般地轉過頭，往他這邊看了一眼。

到了幼兒活動區，張萌繼續回去工作，豆豆則一頭撲進泡沫球的海洋之中，在裏面精力十足地撲騰，像一尾歡快無比的小魚兒。

他撲騰得太興奮，一腳蹬起一個泡沫球，砸到了附近一個小女孩的頭上，小女孩“哎喲”一聲，紀明越心說壞菜，正想過去幫著道歉，卻見豆豆已經先一步“游”了過去，抓著小姑娘的手給她揉腦袋。

兩個小孩兒說了幾句話，小女孩就笑逐顏開，牽住豆豆伸出來的手，和他手拉手爬滑梯去了。

紀明越：……

論泡妞，這位才是真·無師自通、贏在起跑線上的啊！

紀明越盯著看了一會兒，覺得這裏設施幹凈安全，而且豆豆也玩得挺開心，便暫時放松，走開幾步、靠坐在一邊玩起手機來。

他剛玩了一盤小游戲，聽見豆豆的聲音：“哥哥！”

紀明越趕緊擡起頭來，見豆豆已經從泡沫球裏爬了出來，正牽著他的新玩伴，小臉興奮得通紅，噠噠噠地往他這邊跑：“哥哥，我帶來的一個玩具，你拿給……嗷！！！”

小孩兒渾不提防，被旁邊冷不丁伸出的腳重重絆倒，“嘭”地一聲，他旁邊的小女孩兒也差點摔跤，跪在旁邊，眼圈兒都紅了。

紀明越在豆豆摔倒的瞬間就奔了過去，趕忙將小孩兒扶了起來，還好沒有磕壞哪兒，但豆豆一看紀明越，就委屈得嘴巴一扁，“哇”地嚎啕大哭起來。

紀明越一邊摟著他安慰，一邊擡頭怒視始作俑者：“你有病啊！”

故意絆人的就是那幾個流裏流氣的青年之一，雖然不是“孫哥”本人，但“孫哥”緊接著也晃晃悠悠、手插在褲兜裏走過來了，很顯然是故意指使狗腿幹的。

“拿孩子撒氣，你們算男人嗎？”紀明越覺得自己真是低估了他們的下限，本以為萬一有什麽事、也會沖著他來的。而且看他們喜歡吹牛、外強中幹，未必會僅僅因為猜測就來正面動手。

結果他們沒對他動手，選擇了伸腳去絆倒一個小孩！

他簡直都要氣笑了。

“我們算不算男人，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？”有人大笑道。

旁邊人緊跟著附和，蓄意用滿口葷話羞辱他：“今晚上給我們日一日，你就知道誰是男人了！”

“長得還挺漂亮，要沒站起來，我們還以為是個女的呢。”

“就你這樣，”“孫哥”還想用手背拍一下他的臉，被紀明越躲開了，他不爽地嘬了嘬牙花子，說道，“還想跟老子搶妞？！”

“你叫什麽？”紀明越一邊給豆豆擦眼淚，一邊擡起臉來。

他知道這群人最多也就羞辱推搡一下他，不敢在張萌的店裏動手，因此臉上看起來冷冷的，還挺淡定。

不過，他已經在心底合計了雇兇揍人的一百種方式……

“知道我叫什麽？你想幹什麽？”“孫哥”臉上一虛，用臟話含混過去，“你只用知道老子的那活兒多大就行了……”

“你看你長成這樣，就適合當女的給人睡，看看你孫哥什麽樣……”他轉頭看了一眼，“再看看隨便一個服務生都比你有男人相……”

咚。

“隨便一個”高大英俊的服務生走過來，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。

那天的冷飲店十分混亂，雞飛狗跳，混亂中又帶著那麽一點搞笑。

看到林風都動手了，紀明越也跟著擄袖子上了，結果被林風強行按在身後。張萌從後廚出來看到，一面大罵“孫傑我艹你祖宗”一面過來麻利地小拳拳助攻；店老板也從裏間出來，喊著“別打架我報警了”一邊拉偏架，時不時趁機踹上一腳、補個一拳。

結果他們這邊表面戰鬥人員兩名，卻硬生生和對面四五個人打出了勢均力敵的架勢。

特別在遠處傳來警笛聲時，“孫哥”他們更無心戀戰，被林風一個人按在地上打三個，好容易灰頭土臉地爬起來，撂下兩句狠話，一溜煙地跑了。

“老板，你真報警了啊？”張萌揉著手，嘶嘶吸著氣。

“沒有，估計正好路過的。”老板喘著氣說，“都看見你們這邊先動的手，報警多理虧啊！”

“是他先把孩子絆倒的！”紀明越不服氣。

“那你們也揍他們揍回本了，林風你下手真夠狠的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老婆被調戲了呢。”老板道，“裏間有紅花油，要不你們過去擦擦？”

“那個……弄壞的東西，用不用咱們賠啊？”

張萌在外面哄著豆豆玩，老板用來休息的裏間很狹小，也就不到五平米，擺了床以後，連轉身都不太騰挪得開，棚頂開了扇小窗，光線昏暗。

屋裏只有紀明越和林風兩個人，林風擰亮了床頭的臺燈，側身坐在床頭，一聲不吭地給自己身上青紫的地方塗紅花油。

紀明越也就最開始上去給了兩拳，後面全程被林風拉在身後，因此堪稱毫發無損。他不用上藥，在屋裏轉悠了兩圈，雖然好像很尷尬……但他還是清了清嗓子，主動開了口。

“不用，”林風頭也不擡地回答他，“他那些桌椅板凳要不了多少錢，大不了我今天幫忙的薪水不要了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紀明越猶豫了一下，還是小心翼翼地湊過去，問道，“你後背的傷夠得到嗎？我幫你擦藥行嗎？”

林風像是想回頭看他一眼，不知道為什麽沒轉過頭，隔了片刻，才聲音繃得略緊地道：“……好。”

衣料被推上去，少年人的脊背繃得筆直，顯得線條愈發漂亮，上面幾處分散著的青紫，紀明越溫涼的指尖碰上去時，兩人幾乎同時顫了一下。

誰也沒有說話。

紀明越挨個慢慢把藥塗好，又去拿一邊的繃帶。林風的傷基本都是跌打傷，不怎麽嚴重，不用一層層纏起來，只需要把繃帶剪成一個一個小方塊、貼在塗了藥的傷口上，防止藥油被蹭掉。

老板的醫藥箱裏沒有剪刀，只有一把水果刀，紀明越便拿起來，一邊割繃帶、一邊忍不住說道：“對不起啊，又給你惹麻煩了……我早點走就好了，不應該老覺得他們不敢動手……”

看著林風受的傷，他是真的在心疼。

“你……”林風剛說了一個字，就聽紀明越“嘶”了一聲，轉眼忘了自己本來想說什麽，回頭一看，原來燈光太昏暗，紀明越用水果刀割繃帶的時候，不小心割到了自己的手。

這下反過來，又變成了林風給他按著手包紮，而且動作幹凈利落，比他強多了。

“笨死算了。”

紀明越很愧疚：“對不起，我……”

“還得說多少遍，不用跟我說對不起。”林風眼睫都不擡一下，打斷了他的話，繼續垂眸包紮，“你這樣就好。”

他之前就想說了，但是因為這樣的話語，其中夾雜的感情太濃烈，以至於沒有辦法宣之於口。

——你這樣就好，不用再掏空心思對我好，跟著我、追逐我，想方設法討好我。

就算你不這麽做，我也會保護你。

——優先於其他一切，包括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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